2011年8月23日 星期二

包世臣所記武術氣功的兩種狀態:兼論所謂氣功之真偽與價值

若臘肉

葉小龍

葉小龍

萬籟聲

萬賴聲

若粉粢

楊澄甫

楊澄甫

王樹金

王樹金圖片

台灣武藝研究部網軍

召集人兼編審:郭應哲(本文主要撰述者)

研究員:陳文雅、李邦豪、廖培成、羅永昇、黃秉藩、陳昱超、朱玠昱

影片編整:楊淇勝

一、所謂包世臣
  包世臣乃清末著名的文學家與書法家,在書藝上,其援碑入帖,卓然自樹一幟之書法理論,影響極鉅,甚且風流東瀛,如斯響應。扶桑遂有以包世臣嫡傳自命之書法家爾。此外,包世臣的經世之學亦清末鉅子之一,此則先按下不表。就其書法與文學之範疇而論,有《藝舟双楫》,後康為有乃造《廣藝舟双楫》續焉,蓋一代巨著也。

  所以稱妙者,在包世臣《藝舟双楫》之中有「記兩棒師語」,乃記當時著名武術家之言行,深得拳棒之要理,大學問家尚能吉光片羽數言,涉及武學範疇,而語精理醇,於此大學問家之學問,固可再添一筆,於武術本身,實多增益之處也。

  眾所周知,吾國正史典籍,論及武術範疇者極少極少,著作則《漢書》<藝文志>列於兵技巧家始,也徒存目錄,書籍類歸渺然。所能存傳於世,幾皆有所預於戰陣之「射法」之書。人物則雜列於「藝術」之中,亦徒稱緣附尔。思之思之,若今日台灣,武術乃被官方統治機關列在「雜技」之中久矣!其所以被輕薄,真是代代相傳迄今了。

  而正史之中的《清史稿》<藝術>之中,所記武術人物極少,而一大半來自包世臣《藝舟双楫》,也就是包氏著作中的「記兩棒師語」。這「兩棒師」,一為閩人曹竹齋,論拳;一為歙人潘佩言,論槍;今只討論曹竹齋論拳之部分。

  曹竹齋武藝高強,「江淮間健者,莫能當其一拳,故稱曹一拳」。可見一斑。老而貧,但少年以重金請其授拳却不應允,而云:「此皆無賴子,豈當授藝以助虐哉?」 也就是說,授藝要擇良善者,否則助紂為虐了,真是「藝不輕傳」。不過,其之「不輕傳」不類今日某些拳術家之待價而沽,而是為了社會公益,人道關懷。斯亦武德之表率也。

  曹氏在包世臣的記載中,其論拳固有涉及應敵技擊語,但更多是在闡述武術與「氣」的關聯。

二、再論包氏所載武術氣功
  曹竹齋論拳,依包氏所載是相當依賴「氣」論的。依包氏所記,曹竹齋云:「拳棒者,在先舞蹈之遺也,君子習之,所以調血脈、養壽命,其粗乃以御侮」,所以拳術既在調氣保命,技擊出於被動自衛之不得已。即便御敵,也唯「氣」是賴,故曹氏又云:「人之一身止兩拳,拳之大,才數寸,焉足衛五尺之軀,且以接四面乎?唯養吾正氣,使周於吾身,彼之手足近吾身,而吾之拳即在其所近之處,以彼虛嚣之氣,與吾靜定之氣接,則自無幸矣」。依此可見,曹氏認為較手乃「氣打」,是靜定之氣來破敵嚣浮之「虛氣」。總之,却不徒從生理肉體而論武藝之勝負。

  職是,曹竹齋論拳,是非常重視所謂「氣」的,不論健身保命或應敵致勝均然。故而,彼於氣之重視與鍛煉,那是不在話下了,那麼我們可以想見,他對「練氣者」之觀察,必然博而精。「練氣者」之成就與否,究竟有無徵狀?能從顏形一眼看得出嗎?曹竹齋說有的,可以從外表就分判出來的,依他的說法,練氣有得者有兩種外觀特徵,其一是廋如臘肉,其二恰恰相反,是肥若粉粢(按:今之麻糬,客家人今日尚稱粢粑也)。包世臣記曹氏之語曰:「故至精是術者,其徵有二:一則精神貫注,而腹背皆乾滑若臘肉,一則氣體健舉,而額顱皆肥澤如粉粢。是皆血脈流行,應乎自然,內充實而外和平,犯而不校者也」。

三、武術氣功何用?
  那麼,武術氣功是確乎有的,依包世臣的文字,字字扣住道家清靜自然,醫家氣血流行,丹家精氣神修練之理。而表狀之描述生動栩實。

  我們習武好拳棒之輩,深信氣功,追求氣功,崇拜氣功實乃極為普遍的現象。江湖跑場者曰足以藏陰鐵喉,碎石斷金,立刻示範。睥眤大家者則袖手扑人,凌空飛越,玄之又玄。我們此處先繞個彎,先不論武術氣功之有無,以及既有矣之用否。

  我們先討論一下,習武者有無某些較為普遍的人格特質,豈不聞「物以類聚乎?」。多年的觀察,應該是有的。習武者,特別是天生嗜武的人,至少往往有兩種人格特質。第一、特別富血氣之勇,孟子所謂「不膚撓、不目逃」的人,刀裏來槍裏去,一言不和,一事不遂,勃然而想要立分個高下,這樣的特質,如果是文王之怒,可以安邦定國,但是如果不及此大勇,則恰恰落得「勇於私鬥,怯於公義」,所謂被批判的匹夫之勇。看來往往落入後者居多。第二、追求神功蓋世。苦心孤詣,廢寢忘食,一往而情深於此,歌頌崇拜,一擲千萬金,更甘心俯為奴僕者,永不乏人。而神功必以氣功神力為論述。不論是第一種或第二種人格特質,一言以蔽之,其實都是太過於以「自我」為中心的偏執狂戀物癖,恰恰跟中國傳統文明中,特別儒道兩家的生命宗旨相背離。

  道家的清靜無為,前提要「少私寡欲」;儒家的經世治國,首在於大公無私,其所強調者-,都在於要以「他者」;對方為重,替別人著想。某一天的傍晚,我與某一位老師父在斜陽餘輝中泡茶,聞他一言,曰:「人都是自私的,但是如果能轉而為別人想,就是修行,就不必修行了」,真是一句動人肺腑之言。當然,這位老師父不是嚴謹的學者,語意未必清晰的,他的意思應該是:人難免也是動物畜牲之一類(不就是動物門脊椎綱嗎?),但是人之為人,終究有與動物判若雲泥之處;《說文解字》謂「天大地大人亦大」,人;乃可以與天地同列三才之處(西方人不也是說,人是依上帝的形象所創造的嗎?)何在?大約就在於人可以剋除動物往往徒為生存,相互為殘之性,而轉化成與「他者」為尊。這是人性的光輝之所在;孔曰成仁,孟曰取義,老莊所謂功成而弗居。

  如果說,這才是人之所以為人之真價值,中國文明之硬道理,人性普遍光輝之所繫,那麼我們就要問:吾輩嗜武之人,吾輩所以自詡為習武之人,其價值何持?道理何在?何為光明而何為黑暗。坦白說,年過半白也成二毛的我,差差老於江湖矣,論及此,是感慨繫之的。

  好武之人共有之人格特質,除前面所論者外,大概總有修行者的傾向,仙佛緣較重。修真練氣,即便不是九牛莫挽,也必不可免。中國知識的分類,這叫好陰陽數術之學。而依中國知識的特徵分析,陰陽數術之學(俗或稱五術)是黃老之學之主要內容,故而習武者乃「黃老」道中人。隱世修真,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,倘境界再高些,則逍遙無待,保全本真,長生永視,固然;但是,不要忘了,黃老的始祖,黃帝老子莊周,其何嚐捨棄羣生呢?依我們之研究,我們舉一例而言,莊子書是記黃老之言最多的,廣成子教黃帝之言見於外篇,但是莊子內七篇之言,<養生主>而<人間世>而<應帝王>,也是落在如何治理羣生的公共事物上的。<應帝王>中說的黃老道家最高理想是「明王之治」,「明王之治」的境界簡直高到無可復加了,即是要「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」,意為:天下大治却均出於無私無我的清靜無為之治。武術界討論氣功,動不動引用最稱高古的典藉,往往是莊子書中的「熊經鳥申」等語,殊不知從莊子書的通篇前後文來看,這種徒知練氣之人,是不太高明,要被批判的。那麼高明者何,那就不言可喻了。

  總之,武林同好談玄論氣,概出於習氣相近,或者套句佛教的話,出於宿世因緣(因果業報)不得不然,但是,若流於一幅「清涼散」,或竟如佛教所批判之「守屍鬼」,見羣生鬻鬻則何忍?等而下之者,挾私欲而掠奪一干資源以自滿;用現在的話來說叫「消費」別人,「消費」武術界;搏取私名,沾沾自喜,同如齊人自傲於妻子;需索暴利於徒眾,而美其名曰周瑜打黃蓋。尚且不止於此,搏名奪利還遮遮掩掩,粉飾一大堆,那裏是俠客勇士之行,實乃宵小鼠輩之倫,不免受明眼者恥笑。這姑不論是否合乎中國文明之正理、人類人性之坦途與否,明白就違反武俠江湖之倫理,而此輩多矣!

  喜歡修真練氣,概武者之偏好,而實黃老道家之術也。那麼黃老家教給我們的是什麼道理,淺論如上,是不得不辨。另可參拙文<拳家黃老說>。

四、武術家的武術氣功
  曹竹齋所論兩種武術氣功的形態是有的,至少近人如萬藾聲,葉小龍(峨嵋攔手門)示現過「乾滑如臘肉」,而楊澄甫、王樹金示現過「肥澤如粉粢」。我們由現台大校長,也是國內研究氣功的名學者李嗣涔之著作中得知,當年「回歸祖國」,讓中共飛彈技術平地提升三十年的導彈專家錢學森就認為,氣功是中國文明提供給全人類未來之學最寶貴的超知識,錢氏乃最尖端的科學家,但至死對氣功的存在與價值,深信不疑。

  武術家而有氣功,不必懷疑,包世臣之記,言而有徵,但是問題在於,何謂「武術家」,恐怕比何謂「氣功」,更需要討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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